张小龙,跳出去
一个产品要加多少的功能,才不会成为一个垃圾产品。
王兴和王小川在2014年的一个节目中相逢,王小川妙语连珠,王兴口才较弱,频频卡住。当话题讨论到2020年的互联网时,两人的想法罕见地达成统一,王兴借此兴致高昂,大胆地做了个预测——不到2020,智能手机将会淘汰。王小川眼含智慧的光芒,深表认同。
七年过去了,两人最终失算。穿戴设备的发展速度被高估,互联网的纬度依然停留在手机的直播和短视频上,至少在社交领域是这样。视频媒介成了微信十周年公开课的主旋律,张小龙在万人瞩目的直播上出现,用他惯常的紧张方式,告诉人们微信做视频和直播的必要性,同时他还出乎预料地决定推出一款微信输入法。
七年前,还没到40岁的王小川可能没有想到,浓眉大眼的张小龙会在微信十周年的日子,宣布这样一个计划。他在输入法领域已经干了15年,并在数年后的今天,被王兴远远甩在了身后。
神秘的张小龙是个不太好琢磨的人,他每一次露面,都能引起狂热的追逐。这个说话紧张,说到口干就要停下来喝水,一喝水就能让整个会场气氛凝固的男人,他的计划和设想举足轻重,微信的一个调整,对企业和老百姓来说,意味着很多变数。当你看到一个乞丐把微信二维码和收银的盆子并列放在面前的时候,兴许会对张小龙肃然起敬。
除了腾讯的高层内部,很难说清楚张小龙对微信的控制权到底有多少。他可以在微信开屏画面上放MJ的名言,或者让那个孤单的地球时而显示西半球,时而显示东半球,但在微信的“发现”页和“支付”窗口上,张小龙的产品哲学又好像失去了权重。
在饭否上,张小龙曾经讽刺地说:“一个产品,要加多少的功能,才能成为一个垃圾产品啊”。而在微信十周年的公开课上,他不得不改口:“一个产品,要加多少的功能,才不会成为一个垃圾产品”。
这种勉强是张小龙的野心膨胀还是集团的施压,是一个谜。腾讯的高管一个比一个神秘,张小龙因为一年一度的公开课,由神秘变成了相对神秘。但他的改口,像在释放某种被动的信号。
他在避免让微信变成一个垃圾产品。
01
“在两列火车擦肩,就要相向而过的刹那,他和她掏出手机,挥舞,终于,他们交换了微x号码。广告就这么拍了。”
这是张小龙十年前对微信的设想,浪漫的让人心碎。但这种美妙的邂逅,发生在现实的概率不高,现实的男女有理智的搭讪与沟通礼仪,微信现在很难解决那些浪漫的需求。
张小龙对邂逅有情节,在做QQ邮箱的时候,他就被漂流瓶所触发的用户社交热情所感染,人们使用这个产品的行为模式,出乎他的预料,他由此分析:”倾诉和期待回应(交友)还是第一位的。”他从1997年研发Foxmail,一直在做解决人们沟通的问题,很多人都知道他不是一个擅长沟通的人,但他却鬼使神差地在这个领域做了24年,并成为中国互联网社交的绝对权威。
“我不觉得微信是一个突然的灵感,而是说可能上帝作为一个程序员,他编好了一段程序,在合适的时候,会把一个合适的想法,放到你的脑袋里面去。”张小龙的解释,让粉丝惊叹,让同行上火。他把自己和微信的关系,解释成了一种宿命。巧的是,米聊发布之初,雷军也在研究一种宿命,他说:“如果腾讯进入这个领域,米聊成功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。”
2010年,腾讯内部有3个团队都在悄悄开展移动IM产品,微信是其中之一。马化腾像对待艺术家一样,为张小龙架起了保护伞。而雷军诚惶诚恐,对他来说,社交网络既诱人,又危险。骁勇如雷军,在腾讯这个社交巨人面前,也要瑟瑟发抖。
直到今日,张小龙在演讲中依然没把流量当回事,他鼓励用户在使用微信时,能尽快用完尽快离开。他不厌其烦地说微信是一个“工具”,它应该是“简单”的,“当大家去考虑流量和变现的时候,大家的工作就已经不是做一个最好的产品了。”十亿的日活用户,让张小龙的话无法反驳。
前腾讯研究院院长郑全战是张小龙过去的同事,他充分体会了张小龙的产品哲学在用户当中发挥的魔力,“我的孩子10岁大,也刷微信,一家人在客厅,除我之外,她们都捧着手机刷朋友圈,近在眼前,却形同陌路。”张小龙希望用户用完即走,但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。然而,这种矛盾越显著,他的话就越有说服力。除了张小龙自己,又有几个人会抗拒这样的产品效果呢?
“微信对人的强大粘性,慢慢地转化成对人的控制。这种沉迷,利用的是对人的内心的‘小我’的满足,但对更高层面的‘自我的精神’是没有滋养的。”跳槽到百度之后,郑全战对微信的担忧异常直率。
同时,微信越是成功,就越是凸显米聊的失败。
就在张小龙10周年演讲的当天,米聊宣布了将在一个月后停止服务。现在的米聊已经衰败的让人发指,在“附近的群”里,即使是一个新人,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混入诈骗、赌博、色情服务的交流当中,他们肆无忌惮地在群里分发信息。
战败后的十年,米聊成了一个法外之地,以最糟糕的方式走入结局。十年前,微信也曾有一定的概率步入如此田地。
02
微信的好坏见仁见智,它的第一版上线,就在APP Store上遭到潮水般地唾骂,腾讯官方账号在知乎上回顾了当时他们所接受的用户检验,并含情脉脉地写下,“感谢当年的这些批评”,能把十年前的差评珍藏起来,像是保持初心,也像是保存证据。
经历多年的指手画脚,张小龙在2019年终于憋不住了,他轻描淡写地说,有1亿个人在教他如何做产品。十年前他可以一边抽着Kent香烟,一边在饭否上打出一行“马了个壁的”,但现在作为一个企业家,他在释放情绪的问题上,只能倚仗反讽的语言技巧。
在KIK和TalkBox这些舶来的产品出现时,微信不是唯一的效仿者,但张小龙觉得众多的国内模仿者,都没有从用户心理考虑产品,“除了模仿,他们的创新也是意淫。”
“工具”和“用完即走”是他这几年的公开课上经常提到的两个词,他希望微信简单易用,尽量避免过多停留。但在实际使用中,微信是一个很难让人轻易离开的应用,它覆盖的场景过多。在今年公开课上,张小龙对十周年的总结极其精炼,他提到两个关键词,一个是连接,一个就是简单。
但过多的连接,已经没办法让微信变得简单。
张小龙在2021年所归纳的简单,模棱两可,他在让十几亿用户跟他一起去重新理解这个词。他的产品设想和用户的实际体验,已经走向两个方向。
微信在短视频和直播的开疆拓土,让用户在一款应用上不得不完成更频繁的多任务操作。
张小龙对浮窗效果一直不满意,他正在想办法让这个东西变得更美观,换句话说,他正在解决微信“大而丑”的问题,他曾经所坚持的小而美,只能通过语言的描述来维持那种脆弱的印象。微信的系统化、生态化,用过的都懂。
生态这个词因为贾跃亭而让人避而远之,张小龙曾纠正过微信是一个工具,不是一个生态,但是当微信覆盖了人们的社交场景、娱乐场景、工作场景、消费场景、交易场景……生态已经成为既定事实。很难想象除了微信,还有什么样的工具能够同时完成一个用户如此多的需求。
国人在历史上经常挨饿,忽然给顿饱饭吃,就拼命往嘴里塞。很多互联网公司的产品,大部分都沿袭了这种习惯。尽管很多人都相信张小龙在腾讯是自由的,Pony对他的信任是宽容的。但自由从来都是相对的。在演讲中,他有几次,话说到一半,就不得不解释,我们的公关跟我说,这个事情不能说。不知道张小龙到底有多少到嘴边的话,被咽了回去。
03
“Think Different!我经常用这句话来提醒自己,我没有乔老爷的才,一定不能因为要think different而走火入魔。”
2017年,张小龙的办公室首次曝光,高校教授带着摄影机钻进了他的办公室,张小龙获得了“华中科技大学杰出校友”奖牌。镜头中,可以看到桌面放着两台苹果电脑,和一大摞高尔夫球设备,在墙壁上,还挂着一个画框,苹果的广告海报,上面是马丁·路德·金、约翰·列侬、乔布斯、爱因斯坦,底下的一行字:Think Different。
乔布斯在中国的信徒无数,尤其在十年以前,苹果的产品理念塑造了鼎盛的创新时代,张小龙用他自己的方式,继承了其中的某些智慧。
“能不能给这些用户一个画布,每个人上来画一个点,没有人告诉他们画什么,如果有一千万,一亿人来画这个点,这些点最后能不能变成一幅画?”除了张小龙,你很难想象与他类似级别的人,在十周年这样的会议上,说出这样的话。
不光如此,他还设想:“扔一个炸弹把他的屏幕炸碎了,看起来像真的碎了,会怎么样?听一首歌的时候你能看到跟你一起听歌的还有谁,还有画面,你在某一种状态里面,你失眠了发现还有一些人也在失眠,甚至你跟他们一起数羊,这也很有意思。”他说他在思考用户的时候,他想的是一个人,他觉得一个人和一群人没有本质区别的。
微信已经十年了,张小龙的脑子里还保存着最早的浪漫色彩,这是他和那些技术原教旨主义者的最大区别。但现在微信的形态和他对待世界的方式已经越来越难以匹配。腾讯有内部人士说:“虽然张小龙一直在拒绝来自内部的各种要求,但今天的微信还是有过载的苗头。”
20年前做Foxmail的时候,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做,但他希望做的能够像微软一样好。现在做微信,他可以调动任何量级的人力和物力资源,但他现在做的,却是避免让微信变成一个垃圾产品。
和菜头在知乎上有一篇对张小龙著名的描述,答案在“我所知道的张小龙”下头,最后一段是这样的:
如果世界上又出现了什么新鲜的 App 应用,
在发布后的 48 小时之内,
如果你也下载尝鲜,
可能你会遇到个名叫 Allen 的人,
如果这人沉默不语,甚至连头像都没有。
那么你也许已经遇见了张小龙。
多年以后,比起等待看他的微信公开课,仅仅以这样的方式与消失的张小龙邂逅,说不定会更好。